“多经一事,必长一智。施太太如果不是热切地希望能在死局中寻找出路,在电话里头,根本不会答应我的邀约!”
“对,请说!我恭听!”
“要说的话,其实老早说了!我重复这儿一桌子三个人,你我她,全都是客。主人只有一个,他是施家骥。施先生是哥尔夫球会正式会员,谁都要靠他签名,才能正式成为附属会员,或是作为嘉宾!今日有人有本事看得住他不在粉岭这会所出现,他可以任意带同各式嘉宾出现于深水湾……”
说到这儿,餐厅内走进几个日本会员,一望而知是玩了好一会,跑进来休息喝茶的。
“还有,本市的高尔夫球会跟全世界各地的球会均是联盟,今日香港,明日东京,再后天夏威夷、三藩市,何处不是乐土,防不胜防!”
施太太的脸色煞白,坐在旁边的方太太,拿眼不住望她,听候差遣。
“附属会员再名正言顺,再耀武扬威,仍只不过有权在这儿自出自入而已,轮不到他们下令,叫正规会员不得带着嘉宾出现。换言之,主人仍肯碍于情面,不为已甚,是他本人的让步!”
施太太再无泪光,她望着我出神,缓缓地说:“王太太,聪明绝顶!”
半生人第一次听见有人认为我段郁雯是聪明人,真是奇哉怪也!
我随即警觉,千万别一时欢喜,就分散精神。大敌仍然当前,放松不得。
“王太太的比方打得高明!只是主人家肯买门面人情,我也就算了!人生的憾事何其多!我愿与人分尝!”
这一招是太厉害了,我差点无辞以对。
“王太太以为如何?”
“如果施太太抚心自问,能够真正豁得出去,任由外间天翻地覆,你只雄据宝座之上,不闻不问,这敢情好!吾友孟倩彤也一早作了个打算,没有让施先生继续为难下去,这年头,名分尤在其次!且看看日本朋友的那桌子,你我难道又能分别出谁是会员,谁是附属,又谁是嘉宾来?反正能到这儿舒筋活络就好!”
施太太微微地发抖,嘴唇闭合着,却作不了声。
“施太太,且沉住气听我一句话。这场仗输定的人是你,也是倩彤!二者并存,固然齐齐落泊!你迫得了倩彤引退,施先生悻悻然,心头的怨怼肯定一辈子挥之不去!会不会再有第二个,第三个孟倩彤出现?成数实在太高了!相反,你今日拱位让贤,我赌施某下半生午夜梦回,思念的必是你,做不惯贼的人,对放他一马的事主,肯定牢记一生!感同再造!
你看,届时他枕畔的孟倩彤,一样欲哭无泪!”
“你竟来游说我离婚?”
“我来游说你别压迫施家骥抛弃孟倩彤,离婚与否,是细节,并非大前提!”
“你知道我的预算?”
“愚不可及的一招!我不相信你出得了手!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施家骥拖住孟倩彤的手在此刻出现,你尚且会面无人色,你肯把此事公诸于世,然后得着个全人类都知道他心不在焉的丈夫?有什么比这更丢脸的事!施太太,不见得会如此倒行逆施!”
“施家骥,他就是怕我会如此一拍两散!”
“说得对,因为他这位主人家,最爱的不是你和孟倩彤,是他的事业前途!”
我真狠心,步步进迫,眼看施太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那种凄苦,决不下于昨夜伏在我怀里痛哭的倩彤!
唉!人生!
“施太太,你现今迫出的还算是个好结果,女人在男人心目中给事业比下来了,还不及矮了别个女人一截来得痛心!不要再迫下去了,否则,后果堪虞!”
“你叫我怎好算?”施太太竟然一下子泪落满面。
“让他俩继续在一起,一人让一步,姓施的不离婚,姓孟的依然故我!人前人后,都是一人一套。你干脆置若罔闻,否认其事,丈夫永远是你的丈夫!倩彤她要过其浪漫的爰情生活,你眼不见为干净!”
我也真叫言尽于此了!
从粉岭开车回家,一踏进睡房,倒头便睡。
累得像打了一场大大的仗,抽尽了全身精力,难于应付。
人家说事到临头,有超然力量。我绝对相信!
第七章
我睡足了十多小时,直至母亲把我推醒。
“什么时候了?”我问。
“十点半!”
“啊!”我张望着,坐起来,“锦昌呢,还未回来吗?”
“是早上十点半!”
“什么?”
“你累得什么似。昨天连晚饭都没吃,锦昌嘱咐别吵醒你,倩彤来电话两次,他都不肯把你叫醒来听。今早还是叫了计程车,先载沛沛上学才去上班的!你真是,又没病没痛,好好的能睡这么长的时间!”
我都不期然地笑起来!
两天的功夫,何只要使出吃奶的牛力,对我而言,简直要用回光返照的智慧,才能应付得来!
我想想,会得打冷颤。
母亲望住我,怪怪的,欲言又止。
“妈,我没事,你不用担心!”
“我不是担心什么,郁雯,我是有说话要跟你讲,我意思是,有件事要跟你商量!”
母亲少有如此的客气。礼下于人,必有所求。不知又要我做什么为难事了?
“有什么事,你尽管说好了。”
大概自出娘胎,我就有个不懂对亲人说“不”的毛病,不论心里多么不情不愿,到头来,我还是没有不答应的。这些亲人包括了母亲、锦昌、郁真、沛沛、倩彤,甚至家姑与锦玲,也许唯一例外是父亲,在他跟前我最能从容,然,老父对我的要求几近于零。除亲人以外,我又没有什么其他的朋友了!
“事情是这样的,张重轩太太给我说,我的两个女儿都棒得很,又好看又长进,她不知多羡慕我的福气……!”
“妈!”我笑,“我和你两人就省了这段开场白了吧!”
母亲腼腆至极,继续说:“我看她是真心诚意的。”
人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说话。
“张太太说,她目下要寻个在社会上有声望有信誉的人,替她签个字,作担保人!”
“张太太要人担保?”
这是不是笑话了?张家名震江湖,只有求他们做担保的人!
“不是她本人,是她女婿一单生意上头,借贷一笔款项,要个担保人。其实只不过是手续功夫而已,贷款的恒茂银行,张家是大股东,张重轩更是该银行副主席,可是帮自己人也不可帮得太出面,连个肯签字担保的朋友都没有,也真说不过去!张太太是要给爱婿留面子,难道她私下没资格资助他们做小生意不成?
才那二百万!”
“二百万不是个小数目!”
“对你当然是非同凡响,昨天我陪着张太太去利福买首饰,结账的数目是六百多万!才不过一条颈链和一只戒指!”
我没有做声,心里不期然有点慌。
“她是拿我当世交好友看待,才让我有这项担戴,你就替她走这一趟。”
“妈,我……不敢呢!二百万元非我能力范围之内,万一……”
“万一姓张的赖账了,就你老娘自责还给你好不好?小家子气!”
一不顺母亲的意思,她就是这起脾气。
我叹一口气。
“妈,我连张重轩的女婿姓什名谁也不知道,如何去担保他做生意?”
“人家又晓得你是何方神圣了?张家身旁还缺肯逢迎张就的人?”
“我凭什么担保呢?”
“你这话才真像话了。我也不怕失礼,告诉张太太实情,我们是小户人家,哪来这番资格。她给了我很好的解释,有本钱做担保的人家,一经签了字,就会通街传扬,闹得满城风雨,她信任我们不会胡言乱语。重复说银行根本是他们的,找什么人签名只是循例而已,谁有空去查你的底子!”
“妈,我见的世面不多,为什么不跟郁真商量去?”
“郁真是政府公务员,不便做商务上的担保人,况且郁真这阵子频频上电视又见报,谁不晓得她了,张太太和我都不欲张扬。”
这真叫势成骑虎!
“待我跟锦昌商量一下吧!”
“嫁掉了的女儿泼出去的水!”
我默然。
“我有说错吗?住在人家屋檐下,老是做不了主。你从小听谁的话,吃谁的饭长大了?”
今时今日,仍有这种电视肥皂剧的角色和剧情出现,在现实生活里头,也真叫没法子的事!
“我答应张重轩太太这中午就给她办妥了,你是分明地要我丢脸!”
我简直不能回应母亲的蛮横。
“是因为我平日疼郁真多一点点,现今要抹下脸来求你,你就仗势欺人……”
“妈……”我怪叫。难吞下了一口极难吞的冤屈气。
“做娘的会拿个陷阱套你不成?”
“要起程,我还得起床洗把脸吧!”我摆摆手,示意母亲别再说下去了。
挣扎着跑进浴室去淋了浴,人才像清醒过来。睡多了,其实更疲累。
才穿戴停当,母亲差不多是挟持着我,一齐到了恒茂银行办理正经大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