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尊心淌血。“我不是快递员。”
“不是送花小弟也不是快递员,你到底是谁?”
单行书好脾气一笑,笑中有点苦瓜味,“我是竹科一厂派来送文件的。”
“你是说裁员名单吗?”她朝他摊手。
他会意,双手将东西送上白皙泛有淡淡粉红的掌心,毫不恋栈,转身就要走。
“慢着。”向莞叫住人,一边翻阅。“你在竹科一厂的职务是──”
“SE。”System Engineer。
“我以为那个姓屠的会派心腹,要不然就亲自送上来。”
双肩一耸,见怪不怪的。“他大概想看死刑犯亲手送上置自己于死地的执刑书的表情,刚好我雀屏中选。”想了好久,单行书总算猜出自己中选的原因。
八成是还记得他曾经打断他骚扰女员工的好事这笔帐吧。
但是──事情遇都遇到了,他也见不得人家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就这么吃闷亏不敢说啊。
花不到一两分钟浏览完上百个人名,黛眉锁起狐疑的波澜。
“你对厂里的人事知道多少?”
“我只是个系统工程师。”撇清关系的动作之快。
他不想担当细作之职,也当不了。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,孔老夫子教得好,他只是一介凡夫,也没有乘机逞口舌陷人不幸的念头。
“你对厂里的人多少有点认知吧?”她抬头,菱唇斜扬,权谋又迷人的微笑。“我不会亏待你的。”
“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亏待我了。”这是个功利摆前头的年代没错,但他不是浊流里的一份子,虽然也不算清高,但也不至于卑劣如斯。“厂长交代的事我已经做到,告辞。”
“你女朋友还好吗?”
女朋友?回头的表情又惊讶又茫然。“女朋友?”
“你在骚动那天扶起的女孩子,你是那个人吧?”
单行书困惑地想了想,终于记起。“她只是同事而已。”
“哦?”柳眉斜挑。“为什么帮她?”
虽然没有解释的必要,单行书还是说了:“同事情谊,任何人都会帮忙,这只是一点小事。”
“可是只有你走向她,其他人都挑着帮呢。”那天刻意停了一下,发现男多女少的现场仗义行侠的男人,大都目标一致朝外表不差的女同事殷勤猛献,围出一小圈一小圈的像极工蜂围绕在少数几只女王蜂身边的画面,所以特别注意到被遗弃在原地无人相扶的孤单女性职员,也才特别注意他。
“有这回事?”他茫然,对于那天暴动的情况其实并没有特别注意,只是看见脚受伤的陈小姐没人帮忙就走过去了。
“我很欣赏你。”
面对如此坦白的称赞,尤其来自美女口中,单行书微感赧然。“那只是一点小事,无足挂齿。”
“虽然是小事,对那名女职员来说却是及时雨。”天差地别的待遇、被冷落的难堪──他的帮忙很适时也很单纯诚恳。“这年头懂得‘体贴’这两个字含意的男人不多了。”
“向小姐过奖了。”愈说愈离谱。单行书暗暗叫苦,不习惯被人往上拱,他只是做了每个人都会做的事。“告辞。”
才转身,未踏出办公室大门,后头便传来邀请:
“一起吃个饭吧。”
“咦?”错愕回眸,佳人已经走近身侧,勾住他右臂,不容推辞的坚决。
“我请你,算是你跑这一趟的谢礼。”
“啊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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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向莞的人生字典里,“拒绝”这个词是自动词,而非被动词。
言下之意是只有她拒绝别人的份,没有被别人拒绝的道理,强势霸道一路走来踢了不少铁板也不见有任何改进,依然故我。
这一点每每让合作多年的秘书先生暗地饮泣叹息,在背后收拾烂摊子也不见美丽老板有什么心虚的反应。
被强拉到饭店附设的自助餐厅,单行书让问号撑满肚皮,胃口不大。
反倒是该行止合宜、充份发挥都会女于干练高雅的用餐礼仪的向莞,哇啦啦一口气嗑光一盘前菜沙拉、三盘各式生鲜熟食、一盘水果到最后一盘满满的甜点,才开始优雅地佐以咖啡细嚼慢咽。
单行书的桌前勉强放着第二盘未吃完的烤猪肋排,他看呆了。
“你不饿吗?”满足了食欲,向莞呼口气,才把注意力放到对桌男人身上。
“还好。”看了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也半饱了。“向小姐──吃得很匆忙。”
“大学时代练出来的,常常太多事卡在一起,没时间慢慢吃,所以吃东西的速度很快。倒是你,好慢。”
“我习惯细嚼慢咽。”他淡说,慢条斯理地切着自己的肋排。
见他盘中就一块半个巴掌大的肋排,向莞提出建议:“这家的牛小排不错吃,要不要拿一点给你?”
“不用了,我不吃牛肉,谢谢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我家里世代务农,先祖传下来的习惯。”
“为了感谢早期传统牛耕时代牛的辛苦?”
“是的。”
“种田很辛苦吧?”算是在都会长大的她,对农夫的印象只有小学课本画的刮风下雨穿蓑衣、炎阳日晒戴斗笠。
“习惯之后也就不觉得了。”
“但是现在台湾的农业步入夕阳,光靠传统农业的收入没有办法支应一家开销吧?更何况进入WTO之后对国内农产品的冲击更大,高成本高售价的国内农产品敌得过国外规模经济农业的大量倾销吗?”纯然生意人的考量。
“嗯……所以家父配合政府计画,经由技术辅导转向精致农业──”话到一半倏然停口。
怎么会谈到这话题?单行书觉得困惑。
宴无好宴,这句话在商场上更是至理名言,这一顿饭在几乎被强迫又推不掉的情况下,他也多少推敲出她的目的,不过到目前为止话题都扯得很远。
她想知道的绝对非关国内农业未来出路之类的事情。
“怎么不说了?”她听得津津有味哩。
“向小姐──”或许是一种知道自己的死刑名单中的一员而起的烈士情怀使然,单行书决定开门见山直捣黄龙:“请你有话直说。”
反倒是向莞先愣了下,然后再会意过来。
“你以为这是鸿门宴?”
“我没有理由不这么想。”他温和的口气没有起伏。
“的确。”他说的没错。“只可惜你多想了。如果是鸿门宴,我不会原形毕露,吃相这么大剌剌。我说过我欣赏你所以要请你吃饭,至于公事──公事公事,就是在‘公’司才能谈的‘事’,我不会把它带到私人场合上。请你吃饭的用意很单纯,正如我之前所说。不会你食之无味就是在想这个问题吧?”
“呃……”
“你这样是不行的哦。”纤指左右晃晃。“大厨会伤心的。”
“料理很好吃。”他忙说:“是我多想。只是和即将开除自己的决策者同桌吃饭,气氛多少都有点尴尬。”
“你就那么确定自己一定会被裁员?”
“SE并非要职。”
“阿谀媚上的工厂负责人就是要职?”她反问,问得对方答不出话。“你以为我要裁员名单做什么?”
“裁员。”除了这个,他想不出第二个目的。
向莞嗤笑:“我做事一向不不按牌理出牌,因为那样就太单调无味下好玩了──啊,才刚说公事应该在公司谈就自打嘴巴,不说了。总之,就看着吧,时间一到自然明了。”
单行书的工作一向单纯,只是些系统维护和研发工作,不曾涉及公司派系,也不懂商务行销、企业管理,在商场权谋这方面实在嫩得可以。
是以,尽管他端详着眼前美丽的俏脸许久,还是读不出对方权谋底下的盘算。
“这种决策部门的事情你不懂也罢,看就是了。”向莞朝他甜甜一笑,还不忘俏皮地眨眨眼睛。
单行书尴尬地别开脸,无奈脸上淡淡的潮红怎么也藏不住。
清铃的笑声更加张狂,不用想也知道对方在笑什么。唉,跟电脑比跟人相处时间长的工程师大多都有一个通病──不擅长人际关系,尤其是跟异性。
很无奈,但这是事实──他也是其中之一。
抓过水杯喝口冰凉,无意间对上笑灿如花的丽颜,立刻闪开视线。
她真的很美,笑容更是,美得让他不知所措。
怦怦怦……心脏跳得猛快。
他──到底还是一个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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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月后人事命令下到竹科一厂,跌破所有人眼镜。
厂务负责人的名字列在榜首,受命示范打包私人用品的步骤,其余阿谀奉承的党羽、没有建树者,与其同退,有功绩、实力的留了下来,但不多。
反对派人士处境同前所述,有能力者留,只会耍嘴皮唱反调的人各领三个月资遣费挥手告别。
由于资遣费处理得宜,除了少数贪恋不甘的员工外,其他大部因为人事命令并非不公,也只能摸摸鼻子打包行囊。谁教经济不景气,裁员风大起,此起其他恶性裁员的企业,明达科技的处理态度及方式算是非常合理的。